一 低烧
回头看,那些曾经翻涌的情绪,早已沉淀成了静静的一层底色。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他落泪了。说起来,那个“他”并没有在我生命中占据过一个明确的位置,却像一块长期附着的滤镜,影响了我对情感的理解,对关系的期待,甚至对自我价值的判断。
我们是在高中认识的。那时的关系很微妙,说不上恋人,也不只是朋友。介于两者之间,有些亲密的互动,有些暧昧的言语,也有些令人摸不透的沉默。我们写信互诉心绪,一根火腿肠都能成为彼此的暗号。那时的我喜欢他,喜欢到会因为他和别人说话而吃醋,却又不敢直说。每一次情绪化的反应,其实都是在笨拙地表达一种渴望。但那时的我不懂,也不敢承认。
这份喜欢持续了很久,甚至拖进了大学的前三年。我没有开启任何新的关系,一直在等待一种“转机”,能让我弄清楚——我们之间,到底算不算什么。直到有一天,他告诉我自己交了男朋友,我才恍然意识到,原来这场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。那一刻,我才真正逼自己与这段执念告别。
我记得自己试图体面地退出。我写了一封认真的告白信。发送时我早已知道结局,却带着一种“不留遗憾的”心理摁下了发送键。他也回了我,那封回信正如我所料,礼貌、真诚,却透着克制和疏离。结束的方式不算难堪,可我知道,那只是我一个人画下的句点——在我的放下里,他并没有真正参与。
后来,他和男朋友分手,又重新联系了我。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许多,可以平静地应对。我们偶尔聊几句,我不再执着于他的回复,也不再把这份联系看作特别的机会。那种强烈的期待似乎真的淡了。可有时候,一个普通的对话,却会唤起那些细碎的记忆:他帮我系鞋带,我在他生病时端水递药,他爷爷去世时我在深夜安慰他,还有那次冷战后在街角拥抱的黄昏。那些画面并非纯粹的甜蜜,它们裹挟着我的羞涩、不安,还有一丝未竟的遗憾。
如今回头看,那些我以为的回应,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回应。它们更多是我在期待落空时抓住的蛛丝马迹,是我拼命想从他那里找到些“他也在意我”的证据。 但其实,他从未真正承诺过什么——那份“回应”,更多存在于我的诠释里。
这也许是我一直以来的问题:我太容易把想象投射到一个人身上,把关系幻想成一个盛器,期待它承载我所有的渴望与不安。而当它不堪重负时,我只能把重量收回,自己消化,然后假装已经释然。
即便如今,我也不敢说自己完全走出来了。这不是撕心裂肺的挣扎,更像一场长期的低烧——你知道它在,却说不清它的形状。它没有明确的对象,却化作一股暗流,在深夜里,在面对新关系时,悄悄干扰我的判断。
我曾以为,那段经历至少证明了我曾深切地爱过。可正是这股暗流,让我慢慢明白,感情最沉重的代价,并非某个撕裂瞬间的心碎,而是那种在漫长岁月中悄然滋长的自我怀疑。它不像一道清晰的伤口,更像一层无形的雾,不知不觉间,就遮住了我对亲密关系的判断。直到多年后的今天,我依然会在开始前踌躇,在靠近时退缩,只因为曾经那份热烈,始终没有等来一个清晰的回应。
或许,这才是至今未解的难题。
二 口香糖
我曾以为,放下就像卸下沉重的行囊,从此可以轻装上阵。可事实上,它更像一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。你以为已经干净甩掉,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再次抬脚时,那股细微的黏腻依旧提醒你:它还在。
如今的困扰,早已不是“还在想他”这么单纯。我不再为那段往事落泪,但那份悬空感换了一种形态,潜伏在我看待未来关系的方式里。它变成了下意识的患得患失,甚至退缩。
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拥有一段真正稳定的关系。大学时,我并非没有机会。我在学校论坛认识过一个聊得投缘的人,甚至约好见面。可见到本人时,我发现自己被一些外在细节绊住了:他比我矮,气质也与想象不符。好感就像被瞬间抽走。我当时把理由归结为学业繁重,后来才承认,其实是外貌的不合让我失了继续的欲望。或许不光彩,却骗不了自己。唯一值得安慰的,是我切断得很干脆,但终究还是伤了人。
还有那个学弟。我们关系不错,他对我有意,而我临近毕业。我说自己不相信异地,于是拒绝了他。可那时的我,其实是害怕开始——害怕投入之后,又一次跌入未知的等待。于是干脆不开始,以免重演旧戏。
这些经历让我慢慢看清:问题不是机会不来,也不是我无法被吸引,而是当“可能性”出现时,我立刻进入防御。仿佛一旦往前一步,就必须准备好被抛下。这不只是过去留下的阴影,也与我对关系的不确定感纠缠在一起。毕竟,在这里,两个人的结合缺乏外部保障,更多依赖个人意愿来维系。我很难忽视这种不稳定。当它与过去的记忆叠合,恐惧便愈发强烈。
于是我在期待与排斥之间摇摆。期待,是出于本能;排斥,是出于自保。我想靠近,却提前感到疲惫;我想抓住,却想到结局而松手。有时我用理性的说辞包装自己,比如“条件不合适”“距离太远”“时机不好”。可我心里清楚,那只是借口,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——我不相信,这份关系能长久到让我安心。
被困在这种模式里的感觉很微妙。它不会让人痛到崩溃,却让你在很多时候,总是比别人慢半拍。别人可以轻易投入,而我总是在靠近前退开一步。久而久之,不仅他人渐渐退去,我自己也习惯了这种退缩。
现实层面的考量也在加固这种退缩:在这个环境里,关系本就更开放、更易变,没有制度保障。我在潜意识里,将这种不稳定当作前提,它渗透到我对关系的理解中。久而久之,即使机会来临,我也常常半推半就地放过——或者,被放过。
这种习惯,究竟是保护还是消耗?我分不清。或许它两者兼有。有些夜晚,我会突然想:如果真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人,我会不会再一次,用尽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转身离开?
我没有答案。只是,那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,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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